上官神秘

旧文基本都被屏蔽了,就这样吧。

【阎判】美人关

庆祝判官新皮肤以及技能加强,撒花。

私设有,生前梗有。

一发完。

感谢食用。



美人关

1.

这个世界上有鬼,别人或许不敢肯定,但是盲三能。

 

盲三打一出生眼睛便是瞎的,父亲怕他不好养活,看他排行老三,就随便给起了个诨名。

 

在幼时盲三的眼中,没有亲人的样貌、没有山青水绿,模模糊糊的黑暗里只有数不清的鬼魂。

 

他对人说起过,可是那些人大多脸色骤变,作势狠狠地打一下盲三的头,瞪着眼睛骂一句:“破孩子说什么胡话!”再对着天地双手合十瞎拜几拜。

 

盲三觉得这些大人心里多半是相信了的,只是嘴上不承认。

 

就比如现在——

 

屋子里嘈杂得很,大巫师撒着盐水神神叨叨地念咒。盲三眼中,一个面色惨白的妇女正被金光缠身。

 

那妇女面容扭曲,眼睛被勒得凸出来,眼底一片乌青。她伸着干枯细长的手指,朝向盲三这边,不知想抓住什么。嘴巴开开合合却只发出咯咯地气音。

 

巫师声音骤然提高,中气十足道:“急急如律令!”

 

金光大涨,妇女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,被光束切割得四分五裂,噗嗤一声化作一股青烟。

 

盲三动了动被麻绳捆住的双手,感觉有点不舒服。

 

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,父亲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巫师。推开了关着盲三的门。

 

看着盲三有些苍白的脸色,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。他走过去解开麻绳,一边用布满茧子的手揉他被绑红了的手腕,一边严肃地教训道:“你不是天天说家里有鬼、有鬼。这回我请人做法,你怎么又不愿意了?”

 

盲三紧抿着嘴没有说话。父亲见状又叹了口气,他知道这孩子的脾气,平时不吱声不吱气,其实骨子里倔得很。

 

“好了,这回家里没有鬼了吧?”

 

盲三耳朵冲着父亲,眼睛却不由得扫向身后墙角方向。那里蹲着两个小孩,头大得很,眼窝漆黑,瑟瑟缩缩的。

 

“没有了。”他说。

 

2.

这一年元宵节正赶上盲三二十岁生辰。母亲特地给他缝了新衣裳。雪白的新布底端染了蓝色,一针一线地绣上花纹、坠上流苏。

 

她们家盲三终于长大了。 

 

“今天过节,盲三,你也跟你两个哥哥去外面凑凑热闹吧。”母亲一脸喜气洋洋,看着自己儿子穿上新衣,怎么看怎么喜欢。

 

盲三双手摩挲着布料,有些迟疑道:“我又看不见,跑去看花灯有什么意思。”

 

“嗳,出去走走也好嘛,你看看你,天天在家里闷着,脸色都不如你哥哥们健康。”母亲极力怂恿。她是存了心思的。

 

这热热闹闹的元宵节,家家户户都要出来闹一闹。自然也少不了看花赏灯的姑娘们。自己儿子虽然是盲的,但是长得可算得上数一数二,万一入了哪家小姐的眼,这终身大事不就定下来了?

 

两位兄长也操心这文弱的小弟,劝道:“来吧,我们领着你,多好玩儿呀。”

 

盲三推脱不过,被兄长们一人拉着一只手带出了门。

 

街上确实热闹,他们村不大,但是人丁兴旺,过节更是摩肩接踵。一进入人群,盲三顿觉周身热浪滚滚,竟然将冬日的寒气都消去几分。

 

吆喝声、放炮声,嘈杂喧闹,盲三引以为傲的听觉几乎失灵,他不由得紧紧攥住哥哥们的手。

 

“哎!那边有花灯!”二哥像个小孩子似的叫起来。忽然右手边一重,像是给人撞了一下,接着便是吵吵嚷嚷的:“让一下让一下,耍猴的!”

 

大哥训斥一到街上就撒欢的二哥:“别光顾着玩!看好三弟。”二人回头,却大惊失色!

 

好好一个人突然就不见了!

 

周围都是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人们,提着灯笼、举着糖人。正挨挨挤挤地一步步蹭过来。

 

二哥懊悔道:“刚刚人太多,咱们不小心给人冲开,可是马上又拽住了呀。”

 

大哥低头看着自己手中二哥的手,久久无法言语。

 

3.

盲三感觉自己被推了一下,然后两个哥哥就把手松开了。他被人群挤来挤去,像被浪花推着的树叶,不知道给冲到了哪里。

 

他喊人,但是太吵,自己都有点听不清。

 

盲三漫无目的地被人群挤着走,人多,他想摔跤都倒不下去。不知不觉就跟着大部队上了一座桥。

 

待他的手碰到桥边的栏杆,便紧紧抓住,再也不走一步了。

 

无数人擦着他走过去,他只期待着两个哥哥快点找到他。

 

桥下是河,放了十几盏莲花灯,桥上也挂着各式各样的灯,桃子的、鸟的、多到让人眼花缭乱,一股脑映到水里,分不清是灯还是星星。

 

阎魔就是在晃眼的花灯丛中一眼看到了盲三。人群都匆匆忙忙地赶到前面猜灯谜去了,不一会儿桥上便只剩了他孤零零一个人。

 

风吹起他白色的衣袍,吊起的辫子微微凌乱,他凭栏而立,垂眸、身板透着一股少年人的清瘦感。

 

阎魔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。

 

“十六盏。”阎魔凑到盲三身边,两手搭在栏杆上朝下眺望。花灯被风吹动,荡起一圈圈的涟漪。

 

“嗯?”盲三闻声而动,回头却看见一个身穿蓝衣的女子。她盘着复杂的发髻,戴着好看的花。

 

“什么十六盏?”他问。

 

“莲花灯呀,你不是在数吗?”阎魔冲他笑,她的嘴巴很小,涂着艳红的胭脂。

 

盲三有些愣怔,不知为什么,那一瞬,他仿佛看见了满街的花灯。

 

“姑娘一个人出来玩耍么?”盲三有些紧张地找话题,他攥着栏杆的手有些发白。周遭的嘈杂渐弱,在盲三看来,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与面前的女子。

 

“是啊,你不也是?”女子看他,眼带笑意。

 

可是话音没落,远处忽然传来大哥二哥的喊声,听起来带着如释重负的急切:“三弟——哎呀,可算找到你了,待着别动!”

 

阎魔眼眸一转,看到桥下呼哧带喘的两人,心底泛上一丝不悦。

 

“看来你不是一个人来的,那么,我就走啦。”她转身欲走,却被人拉住了衣袖。

 

二人皆是一愣。

 

阎魔回头,看到那小白脸的公子面上透出些粉红。

 

“敢……敢问姑娘叫什么名字?”

 

莞尔一笑:“我姓阎。”

 

4.

盲三感觉自己变了。自打那次正月十五之后,他脑子里总是盘旋着一抹蓝色的身影,那女子声音低沉,面目却昳丽非常。她像是有温度的、不虚无的、有血有肉的。

 

盲三坐在窗边,毛笔吸饱了墨汁,在铺开的宣纸上鬼画符。

 

他管这叫练字。

 

“呵。”头顶突然传来笑声,带着股说不出的纵容意味。盲三惊慌地抬头,果然对上了一对墨蓝色的眼眸。

 

“你……闫姑娘怎么来了?”在他窗前,阎魔正支着下巴看他。

 

“不是这个闫,是地狱阎罗的阎。”阎魔伸手指着洒上墨点的宣纸。盲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写了满篇的“闫”字。

 

盲三臊得有些说不出话,只手忙脚乱地将墨笔收了起来。再看过去,阎魔竟然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。

 

看着男子忽然僵住的身形和显而易见的脸红,阎魔心底简直笑到不能自已。果然,这人间有趣,面前这人更是有意思。

 

盲三定了定神,开口道:“阎姑娘既然来了干嘛在窗边站着,进来吧。”

 

什么?这回倒是让阎魔一愣。

 

“你……邀请我进你房间?”

 

“是。”

 

阎魔左右看看:“你不怕别人说闲话?”

 

“有什么好怕?”盲三面不改色。反正,别人多半是看不到的。

 

“哈哈哈。”阎魔闻言大笑起来,是啊,他都不怕,自己这个地狱阎王更没什么好怕了。笑罢,她伸手一拍窗棂,转眼便翻身跳了进去。

 

“阎姑娘!”盲三终于吃惊,慌忙伸手去扶。虽然快开春了,可仍旧是料峭。但是阎魔却只着薄薄的一层单衣,盲三扶着她的胳膊,好似触到了柔软细腻的肌肤一般。

 

他白净的一张脸骤然面如滴血,阎魔好笑道:“怎么了?”

 

“没什么。”盲三连忙松手。想了想又找补道:“姑娘好身手。”

 

自那以后,阎魔三不五时便要来寻盲三开心,进出盲三的“闺房”更是如入无人之境。

 

盲三嘴上不说,可每次见到那一抹艳丽的蓝色便心头一阵乱跳。她不来,他便要反反复复地想,她来了,他的心就满了。

 

那天,盲三偶然间听到了一句诗。

 

窗外的小童并不知其意,兀自欢快地念着:“不曾远别离,安知慕俦侣。”

 

盲三朝外望去,目之所及一片模模糊糊的黑。

 

不曾远别离,安知慕俦侣。他闭着眼在心里默诵,不知不觉露出了笑意。

 

5.

盲三心境的变化没人知道,可是他面上的变化却很快被母亲察觉了。

 

母亲发现,自己儿子近来明显开朗许多,有时自己待在屋子里竟然还能笑出声。

 

“娘。”盲三走出来,身上穿着那件白蓝色的新衣,越发显得精神奕奕。他开口道:“我出去走走。”

 

“行倒是行,可是你哥哥们都在地里干活呢,怕是不能陪你。”

 

“不碍事,我总得习惯自己一个人做事,哪能总靠哥哥们呢。”盲三这样说了,母亲便不再劝阻他,任他去了。

 

其实,她隐隐知道盲三不是一个人的,他应当是认识了哪家小姐,爱穿蓝色,头上戴着美丽的花,远远瞧着就像个富家闺女。

 

这孩子脸皮薄,还不好意跟娘说呢。母亲放下手中的针线,捂着嘴巴偷偷笑起来。

 

盲三摸索着出了家门,一下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阎魔。她背着手站在前面,听见响动便回了头。盲三只觉得她面若皎月,把他无边的黑暗都驱散了。

 

阎魔挽过他的手,慢悠悠地拉着他绕村子散步。她抱怨过盲三走路总是很慢,却没想到久而久之她自己也适应了这乌龟爬一般的速度。真是岂有此理。

 

路过初识的那座小桥,盲三忽然停下脚步,侧耳听了一阵。然后他低声叹道:“今年大旱,春天滴雨未降,再这样下去庄稼怕是都要旱死了。”

 

阎魔见他眉头紧锁,看样子是真心实意的发愁,便也朝桥下望去。冬日里还有活水的一条小河,这才一个春天将过,竟然全都干涸了。

 

“我听人说今年这大旱邪门得很,怕不是你们村里有人干了亏心事。”阎魔有意吓他,可是盲三皱眉的表情丝毫没有松动。

 

无趣,她不喜欢他这个表情。

 

这样想起来,这个呆子倒是很少笑。长得这样好看,却是个面瘫,白费了一副好皮相。

 

6.

村中大旱有些时日了。地表龟裂开口,烈日炎炎。

 

村长愁眉不展,将人聚集起来,研究对策。不知哪位忽然提出:“村中大旱怕是有妖邪作祟。”

 

此言一出顿时如投石入水,众人议论纷纷。

 

“我知道一位巫师,能做法,可厉害了。”盲三的父亲建议道:“别管是不是真的有妖邪在捣乱,我们请他来驱邪除魔总不会是坏事。”

 

“也是。”众人听了觉得有道理,看向村长,他老人家便也同意了。

 

接着便是大张旗鼓的做法仪式,村长请了巫师来,那大巫师依旧神神叨叨。他在村子里里外外走了一圈,捏着指诀眯眼道:“这可难办了。”

 

村民们闻言大惊,诚惶诚恐地看向巫师。巫师面露难色,似是觉得不可思议:“不知村中大旱与此是否有关,但是村中确实有诸多鬼魅,并且——”

 

他扫视一圈,众人皆屏息凝气。

 

“并且,你们村里藏有一位大魔,怕是……从这来的。”巫师一边说一边不敢言明一般指了指地面。

 

从下边来……那就是地狱啊!

 

一时间人心惶惶,村中妇孺闭门不出,男丁们便按照巫师的指示布置,准备寻了良辰吉日做法除魔。

 

7.

盲三自然感觉到了村中气氛非比寻常。这天他又想出门,却被母亲死死拦下。

 

“干什么去?你一个瞎眼的害怕外面不够乱吗?”

 

“娘?发生什么事了?”盲三心底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。他母亲讳莫如深,却还是不敢放任儿子不管。

 

遮遮掩掩道:“村里除鬼,你想看吗?”

 

“除鬼?”盲三心底一阵狂跳,一直紧闭的眼睛也倏忽睁开了,他看起来有些慌乱着急:“什么时候开始的?除什么鬼?为什么?”

 

母亲一眼望进儿子无神的眼里,心疼得难受,却还是不能依着他性子胡来:“娘也不是不让你出门,可是现在因着大旱,村里到处都在贴纸符,巫师大人说了,咱们村里妖啊鬼啊太多了,得大清洗一次。”

 

如同被铁锤狠狠击中了脑袋,盲三竟有些站不住。他死死抓住母亲的袖子,竟生生急出了眼泪:“娘,不能让他们这样做!大旱跟鬼魂没关系!”

 

“……你,你又说胡话。”母亲心中一颤,不由得有些心焦。

 

“我没有,真的,我不是从小就能看见鬼吗?那么多年都没事,怎么会突然导致大旱呢?”

 

“你别跟我说这些!”母亲故作强硬地拉开了盲三。却不想盲三反应敏捷,竟转身想要出去。

 

“你给我回来!干什么去!”母亲疾言厉色。

 

“我不能让他们驱鬼!”盲三眼底一片殷红。他心里乱极了,一会儿是幼时看到的扭曲的妇人,一会儿是那抹艳丽的蓝色身影。她们交织着,纠缠着,不打算放过他。

 

“你出了这家门就不是我儿子!”

 

“娘!这跟鬼魂真的无关!”

 

“不过是驱鬼罢了,你这么着急是要作甚!”

 

盲三闻言忽然僵立。

 

他为何如此着急?因为他不想再重温幼时那残酷的场景,不想听鬼魂凄厉的惨叫。他不想……不想他的阎姑娘被金光束缚,化作一缕飞灰。她那么美,怎么能再也不存于世呢?

 

是的,他不能让他的阎姑娘就这样消失,那是他天地间唯一的亮色,是他擅自藏在心尖上的人,他不舍得。

 

盲三低下头,双手攥得发白。他克制着因为激动而战栗的身体,微微弯了弯嘴角。他低声对母亲说:“娘,大旱与鬼魂无关……是因为我。”

 

“你再说一遍!”啪地一声脆响,盲三左脸上印了清晰的五指印。

 

8.

“你再说一遍!”

 

盲三跪在地上,身板挺得笔直。他的母亲伏在凳子上哀哀地哭。他的两个哥哥静默不语,不敢发一言。他的父亲瞪着眼睛,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条木头疙瘩,狠狠地抽在盲三肩上。

 

“村中大旱与鬼魂无关,都是因为我。我自幼能与鬼魂交谈,本就违背天理,能活到如今已是上天垂怜。驱鬼无用,拿我祭天……”

 

又一棍抽来,盲三抖了抖,咬牙接上:“……拿我祭天才是正道。”

 

“我叫你胡说!”父亲一把年纪,被盲三气得浑身哆嗦,棍子不要钱,一次次打在盲三身上,打断了就换上一根。

 

盲三被打得跪不住,便跪坐着,嘴上依旧不停。

 

“父亲,母亲,两位兄长。是盲三不孝,今后不能服侍爹娘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盲三无以为报。但我生来眼盲,无法为这个家做什么贡献,若是能用我一命换来全村免受上天责罚,那也算是死得其所。惟愿爹娘与兄长们能一世平安喜乐,我也就安心了。”

 

父亲听他说完,好像泄了气。他这个儿子脾气最倔,怎么可能被他打服呢?握着棍子的手一抖,那棍子就掉了。

 

他无力地摆了摆手道:“老大,把他给我捆起来,关进柴房里。不许放出来。”

 

盲三被大哥拖走了。父亲一把年纪的小老头,站在屋子里直叹气。盲三的母亲哽咽道:“我们哪图他做什么呀,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……”

 

父亲一把拉起母亲,怒道:“哭什么哭!”

 

又好像嫌不够,一脚踢开那木棍。牙关颤抖道:“不孝子。”

 

9.

柴房里一片漆黑。然而对于盲三来说倒是没有什么分别。

 

夜半,月亮升至中天。盲三正昏昏欲睡时忽然打了个激灵。他清醒过来,一抬眼便看到窗边坐着一个蓝色的身影。

 

“闯什么祸了?怎么被关在这,害我一顿好找。”阎魔支起一条腿,另一条腿便在盲三眼前晃来晃去。

 

她眉宇间有着不甚明显的疲惫。

 

盲三想了想没有捅破:“冲撞了父亲,他罚我。”

 

“呵。”阎魔跳下来,凑到盲三面前。男子苍白的皮肤在月色照耀下显得几欲透明,好像随时能消失。阎魔挑起他下巴,语气带上三分媚意:“顶撞父母是要折寿的。不过……我不介意你多折个几年的寿数。”

 

阎魔面若桃花,在盲三耳边吐气如兰。盲三忽然问道:“阎姑娘为何每次来找在下都要走窗子呢?”

 

为什么不从门口进来?不从墙里穿进来?不从任何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冒出来?你不是鬼吗?你到底在干什么呢?

 

阎魔有些愣怔,下意识地掩了掩袖口。今天她不小心触碰到了巫师布置的结界,胳膊给灼伤了一大片。

 

“废话,你这柴房门不是上了锁吗?我怎么进?”

 

盲三闻言低下了头。她不想让自己知道她是鬼吧,那么……她对自己是否……

 

“阎姑娘,你……是为了我留下的吗?”这村中布满纸符,鬼怪该逃离才是。他不知道,巫师早就布下结界,准备瓮中捉鳖。

 

阎魔不知他口中的留下是指什么,她略作思考忽然笑开了。

 

低沉的声音撞入耳膜,盲三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心满意足。那日日夜夜萦绕心头的奢望有朝一日竟兑现了。

 

“对,是为了你。”阎魔缓缓道。姑且,当做他在问自己为什么留在人间吧。

 

月色应当是很美的,盲三心里却骤然泛上一股酸涩。这个夜晚美好得像一场梦,可是既然是梦,就总会醒来。

 

盲三盯着阎魔看,看她额前碎发,鬓角的簪花,看她深不可测的眼眸和娇艳欲滴的嘴唇。

 

“阎姑娘,能遇见你,在下实在三生有幸。”

 

“是吗?那就笑一个给我看看呗。”

 

月色朦胧下,盲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。阎魔看着他有些晃神,她听见盲三说:“帮我把绳子解开吧。”

 

10.

烈日当空,晒得盲三口干舌燥。耳边声音喧闹,他在村民们义愤填膺的呼喊声中辨别出了父亲和母亲的声音。

 

母亲哭了,却没想到父亲也哭了。

 

盲三苦笑,自己终究还是辜负了他们,只盼两位兄长能替自己尽孝了。

 

巫师又开始念念有词。村民们像是被这连日干旱晒急了眼,此时有节奏地振臂高呼:“烧死他!烧死他!”

 

耳边充斥着这样满怀恶意的呼喊,盲三却不为所动,他扫视了一圈,见周围有零零散散的孤魂野鬼,却没有那抹蓝色的身影。也好,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就别让她看见了。

 

昨夜他偷偷去找了村长,一口咬定自己就是那巫师口中的大魔。盲三自小能看见鬼怪,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情。而那巫师过来一看,竟真在他身上测出几分大魔气息。

 

这下,便坐实了。

 

正午时分,村人将盲三绑在柴草堆木架上,一个个看着他如同看着敌人与恶鬼。

 

那大巫师一声令下,盲三听见自己母亲骤然拔高的哭号,紧接着便有人点燃了柴草。热气熏蒸上来,盲三不由自主地流泪。

 

火舌舔上来了,一切都被热气蒸腾得不真实。盲三最后一次睁开眼睛,想看看自己这个一如既往黑漆漆的世界。然而,他却愣住了。

 

村民们正在巫师的带领下一起吟诵咒语,整齐地呢喃声好像化作实质,铺天盖地袭来。盲三眼前的鬼魂们无处可躲,尖叫扭曲着化为了青烟。

 

怎么会?

 

盲三拼命地挣扎起来!怎么会这样?烧了自己还不够吗,为什么!

 

他想大喊,想让人们停下来,可是他一张嘴便呛进了一口浓烟,一点声音也发不出。

 

鬼魂的尖叫声像利剑,一下一下戳他的心。难道……最后他什么也没能改变吗?

 

盲三无力地仰头,似是在责问苍天,忽然,他脸上一凉。

 

一滴,两滴。

 

下雨了。

 

乌云很快聚集在这小小村庄之上,竟像是奉了谁的旨意。

 

轰隆隆巨雷当空劈下,震得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。

 

瓢泼大雨下起来了,像是把天撕开了一个口子。暴雨如注,浇熄了人们的愤怒,浇灭了一场大火。

 

在众人皆因一场大雨欢欣鼓舞之时,父亲箭步冲到台上,将盲三放了下来。

 

一家五口紧紧相拥,大团圆。可盲三却有些心不在焉。

 

他心底也像是给撕开了一个口子,他看着周围,空荡荡漆黑一片,半点孤魂野鬼都不见了。他的阎姑娘……还在吗?

 

11.

盲三道一声抱歉,便径自朝家里跑去。他从没跑得这样快过,风声打耳边呼呼地过,他想着:“这回,你不再嫌我慢了吧?”

 

他不知摔了多少跟头,直把一身素白衣袍染上斑驳污泥。

 

阎姑娘,你说过要为我留下来的。

 

不知跑了多久,盲三终于见到了那一抹蓝色。

 

阎魔跪坐在院子里,身形影影绰绰,似乎在等一个人。她蓝色的广袖扑在地上,像振翅欲飞的蝴蝶。她繁复的发髻不见了,一头黑发泼墨一般倾泻而下,敛去了几分庄严。

 

“阎姑娘!”盲三见到她就如同见到黑夜里的星星,那是他的光啊。

 

“你怎么样?那咒语有伤到你吗?”盲三将阎魔拥入怀里,急切地问道。

 

阎魔却有些惊讶,她瞪大了眼睛看向盲三:“你知道我不是人类了?”

 

“傻瓜,我早就知道了,我不管你是人是鬼,我……”

 
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阎魔打断他,她实在好奇。明明自己已经努力敛去地狱之气,还特意化作实体进入人间,他怎么知道的呢?

 

盲三捧过阎魔的脸,与她四目相对。

 

“阎姑娘,没人告诉你我是瞎子吗?我只能看见鬼,看不见人的。”

 

眼神一动,阎魔恍然了。她自知自己的灵力快要支撑不住,便回手抱住了盲三:“在我眼里你可不是瞎子。你的眼睛是金色的,就像我们初见时那些闪烁的灯芯。很漂亮。”

 

“阎姑娘?”盲三心头一阵乱跳,他有不好的预感。

 

果然,阎魔俯身凑近盲三耳边,轻声道:“再见了。”

 

接着盲三手中一轻,她的阎姑娘化作一道金光,金光破碎,星星点点,倏忽便消失得干干净净。

 

阎姑娘就算消失,也跟其他的鬼魂不同。

 

盲三的母亲慌慌张张地追了回来。一眼就看见盲三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。雨水不停,平添凄凉。

 

“儿子,你这是……”母亲有些惶恐,她极力想要讨儿子欢心,猛然灵光一现,开口提到:“盲三,你不是认识了一位富家小姐吗?咱们日子还得过,你给妈介绍介绍吧。那闺女怎么样?漂亮吗?”

 

盲三闻言脊背一僵。半晌,他缓缓道:“自然,是极美的。”

 

他回过头,眼底竟留下一行血泪。泪水很快被雨水冲淡了,最后,他还是什么也没能改变。

 

不曾远别离,安知羡俦侣。

 

12.

阎罗殿。

 

鬼使黑与鬼使白正往一朵云中注入灵力。他们如此往复,已经坚持了几十年了。

 

云上,阎魔侧躺着闭目养神。

 

“阎魔大人,不是我说,您这样做值得吗?”鬼使黑收了灵力,忍不住抱怨道。

 

几十年前,阎魔贪玩,分了一缕神识去到人间。用她的话说——认识了一个美人。然后,这目空一切的阎魔大人竟为了他不惜逆天改命,平白无故降了一场瓢泼大雨。

 

而她自己则遭到反噬,神识飞散,魂魄受损。必须日日夜夜靠着灵气聚集的云彩修魂补魄。

 

“结果不是挺好的。”阎魔懒散地睁开眼。

 

“是啊,你的小美人对你日思夜想,煎熬几十春秋。还不如直接被烧死了。”

 

阎魔闻言轻笑一声。鬼使黑觉得自己花眼了,不然他为什么会觉得这老太婆居然有点温柔。

 

阎魔道:“含冤而死,死后化为厉鬼,永世不得超生。我怎么舍得。”

 

话音刚落,阎魔忽然侧耳,眉间一凝,面上显出几分振奋。她端坐起来,厉声吩咐道:“鬼使黑、鬼使白。”

 

“在!”

 

“三途川新来一缕亡魂,我命你们前去迎接。迎接——判官大人。”

 

“是!”

 

13.

世间最好的相遇,莫过于久别重逢。

 

 

end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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